優(yōu)秀散文3篇
沙原隱泉【1】
沙漠中也會有路的,但這兒沒有。
遠遠看去,有幾行歪歪扭扭的腳印。
順著腳印走罷,但不行,被人踩過了的地方,反而松得難走。
只能用自己的腳,去走一條新路。
回頭一看,為自己長長的腳印高興。
不知這行腳印,能保存多久?
擋眼是幾座巨大的沙山。
只能翻過它們,別無他途。
上沙山實在是一項無比辛勞的苦役。
剛剛踩實一腳,稍一用力,腳底就松松地下滑。
用力越大,陷得越深,下滑也越加厲害。
才踩幾腳,已經氣喘,渾身惱怒。
我在浙東山區(qū)長大,在幼童時已能歡快地翻越大山。
累了,一使蠻勁,還能飛奔峰巔。
這兒可萬萬使不得蠻勁。
軟軟的細沙,也不硌腳,也不讓你碰撞,只是款款地抹去你的全部氣力。
你越發(fā)瘋,它越溫柔,溫柔得可恨之極。
無奈,只能暫息雷霆之怒,把腳底放輕,與它廝磨。
要騰騰騰地快步登山,那就不要到這兒來。
有的是棧道,有的是石階,千萬人走過了的,還會有千萬人走。
只是,那兒不給你留下腳印,屬于你自己的腳印。
來了,那就認了罷,為沙漠行走者的公規(guī),為這些美麗的腳印。
心氣平和了,慢慢地爬。
沙山的頂越看越高,爬多少它就高多少,簡直像兒時追月。
已經擔心今晚的棲宿。
狠一狠心,不宿也罷,爬!再不理會那高遠的目標了,何必自己驚嚇自己。
它總在的,不看也在。
還是轉過頭來看看自己已經走過的路罷。
我竟然走了那么長,爬了那么高。
腳印已像一條長不可及的綢帶,平靜而飄逸地劃下了一條波動的曲線,曲線一端,緊系腳下。
完全是大手筆,不禁欽佩起自己來了。
不為那山頂,只為這已經劃干的曲線,爬。
不管能抵達哪兒,只為已耗下的生命,爬。
無論怎么說,我始終站在已走過的路的頂端。
永久的頂端,不斷浮動的頂端,自我的頂端,未曾后退的頂端。
沙山的頂端是次要的。
爬,只管爬。
腳下突然平實,眼前突然空闊,怯怯地抬頭四顧,山頂還是被我爬到了。
完全不必擔心棲宿,西天的夕陽還十分燦爛。
夕陽下的綿綿沙山是無與倫比的天下美景。
光與影以最暢直的線條流瀉著分割,金黃和黛赭都純凈得毫無斑駁,像用一面巨大的篩子篩過了。
日夜的鳳,把山脊、山坡塑成波蕩,那是極其款曼平適的波、不含一絲漣紋。
于是,滿眼皆是暢快,一天一地都被鋪排得大大方方、明明凈凈。
色彩單純到了圣潔,氣韻委和到了崇高。
為什么歷代的僧人、俗民、藝術家要偏偏選中沙漠沙山來傾泄自己的信仰,建造了莫高窟、榆林窟和其他洞窟?站在這兒,我懂了。
我把自身的頂端與山的頂端合在一起,心中鳴起了天樂般的梵唄。
剛剛登上山脊時,已發(fā)現山腳下尚有異相,舍不得一眼看全。
待放眼鳥瞰一過,此時才敢仔細端詳。
那分明是一彎清泉,橫臥山底。
動用哪一個藻飾詞匯,都會是對它的褻瀆。
只覺它來得莽撞,來得怪異,安安靜靜地躲坐在本不該有它的地方,讓人的眼睛看了很久還不大能夠適應。
再年輕的旅行者,也會像一位年邁慈父責斥自己深深鐘愛的女兒一般,道一聲:你怎么也跑到這里!
是的,這無論如何不是它來的地方。
要來,該來一道黃濁的激流,但它是這樣的清澈和寧謐。
或者,干脆來一個大一點的湖泊,但它是這樣的纖瘦和婉約。
按它的品貌,該落腳在富春江畔,雁蕩山間,或是從虎跑到九溪的樹蔭下。
漫天的飛沙,難道從未把它填塞?夜半的颶風,難道從未把它吸干?這里可曾出沒過強盜的足跡,借它的甘泉賴以為生?這里可曾蜂聚過匪幫的馬隊,在它身邊留下一片污濁?
我胡亂想著,隨即又愁云滿面。
怎么走近它呢?我站立峰巔,它委身山底;向著它的峰坡,陡峭如削。
此時此刻,剛才的攀登,全化成了悲哀。
向往峰巔,向往高度,結果峰巔只是一道剛能立足的狹地。
不能橫行,不能直走,只享一時俯視之樂,怎可長久駐足安坐?上已無路,下又艱難,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與惶恐。
世間真正溫煦的美色,都熨帖著大地,潛伏在深谷。
君臨萬物的高度,到頭來只構成自我嘲弄。
我已看出了它的譏謔,于是急急地來試探下削的陡坡。
人生真是艱難,不上高峰發(fā)現不了它,上了高峰又不能與它近乎。
看來,注定要不斷地上坡下坡、上坡下坡。
咬一咬牙,狠一狠心。
總要出點事了,且把脖子縮緊,歪扭著臉上肌肉把腳伸下去。
一腳,再一腳,整個骨骼都已準備好了一次重重的摔打。
然而,奇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才兩腳,已嗤溜下去好幾米,又站得十分穩(wěn)當。
不前摔,也不后仰,一時變作了高加索山頭上的普羅米修斯。
再稍用力,如入慢鏡頭,跨步著舞蹈,只十來下就到了山底。
實在驚呆了:那么艱難地爬了幾個時辰,下來只是幾步!想想剛才伸腳時的悲壯決心,啞然失笑。
康德所說的滑稽,正恰是這種情景。
來不及多想康德了,急急向泉水奔去。
一灣不算太小,長可三四百步,中間最寬處,相當一條中等河道。
水面之下,飄動著叢叢水草,使水色綠得更濃。
竟有三只玄身水鴨,輕浮其上,帶出兩翼長長的波紋。
真不知它們如何飛越萬里關山,找到這兒。
水邊有樹,不少已虬根曲繞,該有數百歲高齡。
總之,一切清泉靜池所應該有的,這兒都有了。
至此,這灣泉水在我眼中又變成了獨行俠,在荒漠的天地中,全靠一己之力,張羅出了一個可人的世界。
樹后有一陋屋,正遲疑,步出一位老尼。
手持懸項佛珠,滿臉皺紋布得細密而寧靜。
她告訴我,這兒本來有寺,毀于20年前。
我不能想象她的生活來源,訥訥動問,她指了指屋后一路,淡淡說:會有人送來。
我想問她的事情自然很多,例如為何孤身一人,長守此地?什么年歲,初來這里?終于覺得對于佛家,這種追問過于鈍拙,掩口作罷。
眼光又轉向這脈靜池。
答案應該都在這里。
茫茫沙漠,滔滔流水,于世無奇。
惟有大漠中如此一灣,風沙中如此一靜,荒涼中如此一景,高坡后如此一跌,才深得天地之韻律,造化之機巧、讓人神醉情馳。
以此推衍、人生、世界、歷史,莫不如此。
給浮囂以寧靜,給躁急以清冽,給高蹈以平實,給粗獷以明麗。
惟其這樣,人生才見靈動,世界才顯精致,歷史才有風韻。
然而,人們日常見慣了的,都是各色各樣的單向夸張。
連自然之神也粗粗糙糙,懶得細加調配,讓人世間大受其累。
因此,老尼的孤守不無道理。
當她在陋室里聽夠了一整夜驚心動魄的風沙呼嘯,明晨,即可借明靜的水色把耳根洗凈。
當她看夠了泉水的湛綠,抬頭,即可望望粲然的沙壁。
——山,名為鳴沙山;泉,名為月牙泉。
皆在敦煌縣境內。
熱愛生命【2】
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
既然選擇了遠方
便只顧風雨兼程
我不去想能否贏得愛情
既然鐘情于玫瑰
就勇敢地吐露真誠
我不去想身后會不會襲來寒風冷雨
既然目標是地平線
留給世界的只能是背影
我不去想未來是平坦還是泥濘
只要熱愛生命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我知道
歡樂是人生的驛站
痛苦是生命的航程
我知道
當你心緒沉重的時候
最好的禮物
是送你一片寧靜的天空
你會迷惘
也會清醒
當夜幕低落的時候
你會感受到
有一雙溫暖的眼睛
我知道
當你拭干面頰上的淚水
你會燦然一笑
那時,我會輕輕對你說
走吧 你看
槐花正香 月色正明
只要明天還在
只要春天還在
我就不會悲哀
縱使黑夜吞噬了一切
太陽還可以重新回來
只要生命還在
我就不會悲哀
縱使陷身茫茫沙漠
還有希望的綠洲存在
只要明天還在
我就不會悲哀
冬雪終會悄悄融化
春雷定將滾滾而來
我微笑著走向生活
我微笑著向生活
無論生活以什么方式回敬我
報我以平坦嗎
我是一條歡樂奔流的小河
報我以崎嶇嗎
我是一座大山莊嚴地思索
報我以幸福嗎
我是一只凌空飛翔的燕子
報我以不幸嗎
我是一根勁竹經得起千擊萬磨
生活里不能沒有笑聲
沒有笑聲的世界該是多么寂寞
什么也改變不了我對生活的熱愛
我微笑著走向火熱的生活
那些租來的房子【3】
【一】
平生第一次租房子住,是在圓明園福海邊,一間朝北的小房子,比我的身體稍大些,能將就著放一張床,月租八十元。
那時,圓明園里多數房東還是農業(yè)戶口,身上還保留些農民的淳樸。
房東之間也是有競爭的,我們房東李大姐的宣傳口號是:住進來就成了一家人。
李大姐在公園里管船,可以免費劃,所以我們那個院子總是住得滿滿的。
全院子,算我兩個賣唱的,兩個畫畫的,一個寫作的。
大姐看我雙目失明生活困難,主動邀請我和他們家一起吃飯,每天多交兩塊錢。
偶爾有北大的姑娘來找我們玩,請客也請不起,那就去福海,向大姐借一條船,買兩瓶啤酒,泛舟湖上,又節(jié)約又浪漫。
那時候,我賣唱每天晚上回到家,大姐幫我數錢,用猴皮筋兒,把毛票捆在一起,一元的另外一捆,她見到錢堆里鳳毛麟角的十元,總會驚喜地大叫,小周,發(fā)財了。
弄得我晚上回來清點收入,成了全院子的重大儀式,鄰居們歡樂地跑出來圍在大姐旁伸著脖子看。
每逢春節(jié),回不了家的人,全上了大姐家的年夜飯桌。
會唱的高歌兩首以助酒興,寫作的寫春聯(lián),畫畫的,畫點鳥兒魚兒等吉祥物。
記得有個畫家,一高興,還給大姐畫了一張巨大的美元,貼在墻上。
【二】
沿著去植物園的路,向上,見到一個賣蜂蜜的牌子左拐,上了一個土坡,那是我后來在香山的小房子,月租一百五十元。
里面大約七八平方米,門外有核桃樹棗樹,到了季節(jié),一夜大風,嘩啦啦的,吹落一地的棗子,到清晨房東大媽會很心疼地拿著盆一個個地撿回去。
房東有個女兒,長得很漂亮。
總有些人,假裝探討藝術來找我套瓷,然后就坐在門前,盼望著姑娘出來。
晚上,經常能看見這樣的場景:女兒去上廁所,我們房東一手拿著電筒,一手拎著菜刀,警惕地在前面護駕開路。
香山是個死人活人都愿意常住的地方,翻過屋后的小山,是梅蘭芳、馬連良兩位先生的墓,長長的石階通上去,很氣派。
梁啟超的墓園,建成了一個小園林,一個家族都睡在里面,一定不會寂寞。
劉半農、劉天華哥兒倆,睡在山里防火道旁,墓碑斑駁,荒涼得少人祭祀。
而那些普通人的,不起眼的小土包,在亂石荒草中,偶爾寒酸卑微地探個頭,好像怕嚇著別人似的。
【三】
一九九五年冬天,我和女友去青島,在浮山所租了個平房,房租二百,免水電費。
房東是個很厲害的山東大媽,嚴格限制我們對水電的使用。
還在房間的墻上,寫上警示語:浪費是犯罪。
青島的冬天又潮又冷,我們倆整天在房子里哆嗦,看大海的欲望都沒了。
幸虧房東有個好女兒,名字叫倩倩,看我們可憐,偷偷給我們買了個電爐子,瞅準她媽媽出門,就來敲我們的窗戶,電爐子便可以紅起來了;等她一唱歌,好像是范曉萱的,有一句是“你在海角天邊”,暗示著房東回來了,趕快拔插頭。
所以我們很怕聽到這首歌,它意味著溫暖的消失。
后來,錢花光了,還欠了幾天房租。
還是倩倩,瞞著她媽媽,把我們送上了開往上海的輪船。
臨下船的時候,她唱了一句“你在海角天邊”,本來是臨別開玩笑的,可還沒唱完,女友就和她抱在一起哭了。
【四】
我在麗江租了個四面都是玻璃的房子,活像一個大水杯,每月才一百五。
我整日坐在這個玻璃杯中,跟著太陽向日葵般轉。
麗江的陽光,黃金一樣貴重,太陽一出來,坐進一玻璃杯的黃金里,想事情,或者什么也不想。
有個朋友,張儉,他家養(yǎng)了一只大狗,叫金花,名字很溫柔,性情很暴力。
金花見了雞,好比惡貓見耗子,立撲,而且一口斃命。
常有納西族老鄉(xiāng)拎著死雞來敲他家門,賠三百。
問,怎么這么貴?老鄉(xiāng)說,這是只能下蛋的好母雞,本來下蛋后,還可以孵小雞,這一算,三百還多嗎?所以,只要張儉說,老周,來喝雞湯,我就知道金花又闖禍了。
【五】
我和女友綠妖,去年搬到了紹興。
租了個小木樓,旁邊有個橋,叫做酒務橋。
窗外,是泊著烏篷船的小河。
早上,賴在床上,聽到有劃槳的聲音,就猜到天氣不錯,有游客坐船去魯迅故居了。
離我家不遠,是徐渭的青藤書屋,五元一張票,里面很幽靜,整天看不到一個游客。
我和綠妖,都想去應聘看門人的工作,不要工資,管住就行。
隔壁開了一家龍蝦店,偶有九死一生的龍蝦爬到我們房間,綠妖會把它們放回離飯店遠些的河里。
后來,龍蝦不來了,生意紅火的龍蝦店突然倒閉了。
原來,網上到處流傳吃龍蝦得怪病的帖子,弄得誰也不敢吃了。
我想,這一定是某龍蝦成了精,上網推波助瀾,發(fā)了這條拯救龍蝦家族于水火的救命帖。
【六】
還有一個租來的房子,是本人的身體。
俗話說,眼為心靈之窗。
我這個房子,窗戶壞了,采光不好。
找房東理論,我膽子小不敢。
那只好在里面,多裝上幾盞燈增強照明。
其實,總是亮堂堂的,也不好,起碼擾人清夢。
坐在自己黑暗的心里,聆聽世界,寫下這些文字。
字詞不再是象形的圖畫,而是一個個音節(jié),叮叮咚咚的,宛如夜雨敲窗,房東就是命運,誰敢總向他抱怨?有地方住就不錯了,能活著就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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