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經典散文推薦
總會有一篇名家散文觸動你心。下面是小編給大家推薦幾篇名家經典散文,歡迎閱讀。
名家經典散文【1】
余秋雨| 大美唐詩
生為中國人,一輩子要承受數不盡的苦惱、憤怒和無聊。
但是,有幾個因素使我不忍離開,甚至愿意下輩子還投生中國。
其中一個,就是唐詩。
這種說法可能得不到太多認同。
不少朋友會說:“到了國外仍然可以讀唐詩啊,而且,別的國家也有很多好詩!”
因此,我必須對這件事情多說幾句。
我心中的唐詩,是一種整體存在。
存在于羌笛孤城里,存在于黃河白云間,存在于空山新雨后,存在于潯陽秋瑟中。
只要粗通文墨的中國人一見相關的環境,就會立即釋放出潛藏在心中的意象,把眼前的一切卷入詩境。
心中的意象是從很小的時候就潛藏下來的。
也許是父母吟誦,也許是老師領讀,反正是前輩教言中最美麗的一種。
父母和老師只要以唐詩相授,也會自然地消除輩分界限,神情超逸地與晚輩一起走進天性天籟。
于是,唐詩對中國人而言,是一種全方位的美學喚醒:喚醒內心,喚醒山河,喚醒文化傳代,喚醒生存本性。
而且,這種喚醒全然不是出于抽象概念,而是出于感性形象,出于具體細節。
這種形象和細節經過時間的篩選,已成為一個龐大民族的集體敏感、通用話語。
有時在異國他鄉也能見到類似于“月落烏啼”、“獨釣寒江”那樣的情景,讓我們產生聯想,但是,那種依附于整體審美文化的神秘詩境,卻不存在。
這就像在遠方發現一所很像自己老家的小屋,或一位酷似自己祖母的老人,雖有一時的喜悅,但略加端詳卻深感失落。
失落了什么?失落了與生命緊緊相連的全部呼應關系,失落了使自己成為自己的那份真實。
當然,無可替代并不等于美。
但唐詩確實是一種大美,不管在什么情況下一讀,都能把心靈提升到清醇而又高邁的境界。
回頭一想,這種清醇、高邁本來就屬于自己,或屬于祖先秘傳,只不過平時被大量瑣事掩埋著。
唐詩如玉杵叩扉,叮叮當當,嗡嗡喤喤,一下子把心扉打開了,讓我們看到一個非常美好的自己。
這個自己,看似稀松平常,居然也能按照遙遠的文字指引,完成最豪放的想象,最幽深的思念,最入微的觀察,最精細的傾聽,最仁愛的同情,最灑脫的超越。
這個自己,看似俗務纏身,居然也能與高山共俯仰,與白云同翻卷,與滄海齊陰晴。
這個自己,看似學歷不高,居然也能跟上那么優雅的節奏,那么鏗鏘的音韻,那么華貴的文辭。
這樣一個自己,不管在任何地方都會是稀有的,但由于唐詩,在中國卻成了非常普及的常態存在。
正是這個原因,我才說,怎么也舍不得離開產生唐詩的土地,甚至愿意下輩子還投生中國。
我也算是一個走遍世界的人了,對國際間的文化信息并不陌生,當然知道處處有詩意,不會在這個問題上陷入狹隘民族主義的泥坑。
但是正因為看得多了,我也有理由作出一個公平的判斷:就像中國人在宗教音樂和現代舞蹈上遠遠比不上世界上有些民族一樣,而唐詩,則是人類在古典詩歌領域的巍峨巔峰,很難找到可以與它比肩的對象。
名家經典散文【2】
余秋雨《莫高窟》
莫高窟對面,是三危山。
《山海經》記,“舜逐三苗于三危”。
可見它是華夏文明的早期屏障,早得與神話分不清界線。
那場戰斗怎么個打法,現在已很難想像,但浩浩蕩蕩的中原大軍總該是來過的。
當時整個地球還人跡稀少,噠噠的馬蹄聲顯得空廓而響亮。
讓這么一座三危山來做莫高窟的映壁,氣概之大,人力莫及,只能是造化的安排。
公元三六六年,一個和尚來到這里。
他叫樂樽,戒行清虛,執心恬靜,手持一枝錫杖,云游四野。
到此已是傍晚時分,他想找個地方棲宿。
正在峰頭四顧,突然看到奇景:三危山金光燦爛,烈烈揚揚,像有千佛在躍動。
是晚霞嗎?不對,晚霞就在西邊,與三危山的金光遙遙相對應。
三危金光之跡,后人解釋頗多,在此我不想議論。
反正當時的樂樽和尚,剎那時激動萬分。
他怔怔地站著,眼前是騰燃的金光,背后是五彩的晚霞,他渾身被照得通紅,手上的錫杖也變得水晶般透明。
他怔怔地站著,天地間沒有一點聲息,只有光的流溢,色的籠罩。
他有所憬悟,把錫杖插在地上,莊重地跪下身來,朗聲發愿,從今要廣為化緣,在這里筑窟造像,使它真正成為圣地。
和尚發愿完畢,兩方光焰俱黯,蒼然幕色壓著茫茫沙原。
不久,樂樽和尚的第一個石窟就開工了。
他在化緣之時廣為播揚自己的奇遇,遠近信士也就紛紛來朝拜勝景。
年長日久,新的洞窟也一一挖出來了,上自王公,下至平民,或者獨筑,或者合資,把自己的信仰和祝祈,全向這座陡坡鑿進。
從此,這個山巒的歷史,就離不開工匠斧鑿的叮當聲。
工匠中隱潛著許多真正的藝術家。
前代藝術家的遺留,又給后代藝術家以默默的滋養。
于是,這個沙漠深處的陡坡,濃濃地吸納了無量度的才情,空靈靈又脹鼓鼓地站著,變得神秘而又安詳。
從哪一個人口密集的城市到這里,都非常遙遠。
在可以想像的將來,還只能是這樣。
它因華美而矜持,它因富有而遠藏。
它執意要讓每一個朝圣者,用長途的艱辛來換取報償。
我來這里時剛過中秋,但朔風已是鋪天蓋地。
一路上都見鼻子凍得通紅的外國人在問路,他們不懂中文,只是一疊連聲地喊著:“莫高!莫高!”聲調圓潤,如呼親人。
國內游客更是擁擠,傍晚閉館時分,還有一批剛剛趕到的游客,在苦苦央求門衛,開方便之門。
我在莫高窟一連呆了好幾天。
第一天入暮,游客都已走完了,我沿著莫高窟的山腳來回徘徊。
試著想把白天觀看的感受在心頭整理一下,很難;只得一次次對著這堵山坡傻想,它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存在?
比之于埃及的金字塔,印度的山奇大塔,古羅馬的斗獸場遺跡,中國的許多文化遺跡常常帶有歷史的層累性。
別國的遺跡一般修建于一時,興盛于一時,以后就以純粹遺跡的方式保存著,讓人瞻仰。
中國的長城就不是如此,總是代代修建、代代拓抻。
長城,作為一種空間蜿蜒,竟與時間的蜿蜒緊緊對應。
中國歷史太長、戰亂太多、苦難太深,沒有哪一種純粹的遺跡能夠長久保存,除非躲在地下,躲在墳里,躲在不為常人注意的秘處。
阿房宮燒了,滕王閣坍了,黃鶴樓則是新近重修。
成都的都江堰所以能長久保留,是因為它始終發揮著水
利功能。
因此,大凡至今轟轉的歷史勝跡,總有生生不息、吐納百代的獨特秉賦。
莫高窟可以傲視異邦古跡的地方,就在于它是一千多年的層層累聚。
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標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
一千年而始終活著,血脈暢通、呼吸勻停,這是一種何等壯闊的生命!一代又一代藝術家前呼后擁向我們走來,每個藝術家又牽連著喧鬧的背景,在這里舉行著橫跨千年的游行。
紛雜的衣飾使我們眼花撩亂,呼呼的旌旗使我們滿耳轟鳴。
在別的地方,你可以蹲下身來細細玩索一塊碎石、一條土埂,在這兒完全不行,你也被裹卷著,身不由主,踉踉蹌蹌,直到被歷史的洪流消融。
在這兒,一個人的感官很不夠用,那干脆就丟棄自己,讓無數雙藝術巨手把你碎成輕塵。
因此,我不能不在這暮色壓頂的時刻,在山腳前來回徘徊,一點點地找回自己,定一定被震撼了的驚魂。
晚風起了,夾著細沙,吹得臉頰發疼。
沙漠的月亮,也特別清冷。
山腳前有一泓泉流,汩汩有聲。
抬頭看看,側耳聽聽,總算,我的思路稍見頭緒。
白天看了些什么,還是記不大清。
只記得開頭看到的是青褐渾厚的色流,那應該是北魏的遺存。
色澤濃沉著得如同立體,筆觸奔放豪邁得如同劍戟。
那個年代戰事頻繁,馳騁沙場的又多北方驃壯之士,強悍與苦難匯合,流瀉到了石窟的洞壁。
當工匠們正在這洞窟描繪的時候,南方的陶淵明,在破殘的家園里喝著悶酒。
陶淵明喝的不知是什么酒,這里流蕩著的無疑是烈酒,沒有什么芬芳的香味,只是一派力、一股勁,能讓人瘋了一般,拔劍而起。
這里有點冷、有點野,甚至有點殘忍;
色流開始暢快柔美了,那一定是到了隋文帝統一中國之后。
衣服和圖案都變得華麗,有了香氣,有了暖意,有了笑聲。
這是自然的,隋煬帝正樂呵呵地坐在御船中南下,新竣的運河碧波蕩漾,通向揚州名貴的奇花。
隋煬帝太兇狠,工匠們不會去追隨他的笑聲,但他們已經變得大氣、精細,處處預示著,他們手下將會奔瀉出一些更驚人的東西;
色流猛地一下渦漩卷涌,當然是到了唐代。
人世間能有的色彩都噴射出來,但又噴得一點兒也不野,舒舒展展地納入細密流利的線條,幻化為壯麗無比的交響樂章。
這里不再僅僅是初春的氣溫,而已是春風浩蕩,萬物蘇醒,人們的每一縷筋肉都想跳騰。
這里連禽鳥都在歌舞,連繁花都裹卷成圖案,為這個天地歡呼。
這里的雕塑都有脈搏和呼吸,掛著千年不枯的吟笑和嬌嗔。
這里的每一個場面,都非雙眼能夠看盡,而每一個角落,都夠你留連長久。
這里沒有重復,真正的歡樂從不重復。
這里不存在刻板,刻板容不下真正的人性。
這里什么也沒有,只有人的生命在蒸騰。
一到別的洞窟還能思忖片刻,而這里,一進入就讓你燥熱,讓你失態,讓你只想雙足騰空。
不管它畫的是什么內容,一看就讓你在心底驚呼,這才是人,這才是生命。
人世間最有吸引力的,莫過于一群活得很自在的人發出的生命信號。
這種信號是磁,是蜜,是渦卷方圓的魔井。
沒有一個人能夠擺脫這種渦卷,沒有一個人能夠面對著它們而保持平靜。
唐代就該這樣,這樣才算唐代。
我們的民族,總算擁有這么個朝代,總算有過這么一個時刻,駕馭哪些瑰麗的色流,而竟能指揮若定;色流更趨精細,這應是五代。
唐代的雄風余威未息,只是由熾熱走向溫煦,由狂放漸趨沉著。
頭頂的藍天好像小了一點,野外的清風也不再鼓蕩胸襟;終于有點灰黯了,舞蹈者仰首到變化了的天色,舞姿也開始變得拘謹。
仍然不乏雅麗,仍然時見妙筆,但歡快的整體氣氛,已難于找尋。
洞窟外面,辛棄疾、陸游仍在握劍長歌,美妙的音色已顯得孤單,蘇東坡則以絕世天才,與陶淵明呼應。
大宋的國土,被下坡的頹勢,被理學的層云,被重重的僵持,遮得有點陰沉;色流中很難再找到紅色了,那該是到了元代……
這些朦朧的印象,稍一梳理,已頗覺勞累,像是趕了一次長途的旅人。
據說把莫高窟的壁畫連起來,整整長達六十華里。
我只不信,六十華里的路途對我輕而易舉,哪有這般勞累?
夜已深了,莫高窟已經完全沉睡。
就像端詳一個壯漢的睡姿一般,看它睡著了,也沒有什么奇特,低低的,靜靜的,荒禿禿的,與別處的小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