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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路隨筆散文
五歲那年的臘月,父親要騎自行車帶我去看二姑。我高興得蹦了起來,想象著,烙餅就炒雞蛋,吃得嘴上油光不說,那一塊壓歲錢,穩穩當當地裝兜了,一分錢一顆糖球,二分錢一塊冰塊,這可以吃多少日子啊。
上路了。西北風“吼吼”地刮著,田野里一片蕭條。我坐在自行車大梁上,兩手也扶住手把,凍得直打冷顫,仍高興地不時和父親拉話。二姑的家在唐山北郊的一個村子,距我家二十多里的路程。是一條土路,窄窄的,中間兩條深深的車道溝,車道溝兩邊才可以由人徒步或騎自行車,疙疙瘩瘩,凹凸不平;父親個子小,騎車的水平并不高,二六的自行車嘩啦啦地響,左搖右晃,好像隨時就要摔倒。我盡管被顛簸得大腿生疼,但心里仍撥拉著小算盤,生怕父親因為路況,突然決定不去了。
走了五六里路的光景吧,前邊出現了一個中年婦女,左臂挎個包袱,右臂抱個小孩。愈來愈近了,我們聽到了小孩的哭聲,還有婦女的哄勸聲。很顯然,或我們繞過去,或婦女給讓路,否則是萬萬過不去的,我滿以為父親會搖響車鈴鐺,讓那婦女稍稍讓一下,我們就過去了,這對她來說,不費任何力氣也沒有任何風險。但父親選擇了自己讓路。在一個車道溝較淺的地方,父親把車子拐進了進去,把緊車把,超過婦女。車道溝倒是挺光滑,但又窄又深,兩邊陡而參差,堅硬如刀,實在不是兩個轱轆自行車行走的地方。當父親腳下用力,想沖出車道溝時,前轱轆突然往里手一歪,“咚”地一聲,自行車往外手勢不可擋地倒了下去。我只覺得頭部像刀刺了幾下一樣,鉆心地疼,手一摸,全是血。好不容易把車子扶起來,但前叉子裂紋,前車瓦也刮車轱轆了。“去不成了。得先到公社衛生院,回頭再修車子!”父親沮喪地說著。盡管我忍著痛,嘟噥著還要去二姑家,但父親撕了幾條棉襖里子,給我簡單包扎了一下,止住血,就調轉車頭,推車回來了……
這是50多年前,故鄉的路,第一次給我的強烈刺激和糟糕的記憶!從這以后,故鄉的路,成了我心中抹不去的關注。它的每一細小的變化,都有力地撩動我的心弦。
讓我至今還糾結的,是接送大哥回家。大哥大我有近二十歲,工作在北京的一個國家機關,一年至少回家一次。每次回家,不但給我買來如《科學家談21世紀》這樣的小冊子,帶電影劇照的筆記本,更讓我心旌搖蕩的是,還帶來北京稻香村的點心和各種風味的糖果。作為老小,無法不從心底里崇敬大哥;盼望大哥回家的心情,更勝過現代的年輕人渴望一部6plus手機。那時唐山站還在西山口南邊,唐山北站也未建設。我們村兒,座落在唐山西北,屬豐潤最東南部(現歸高新技術開發區),距市中心不過三十華里。因為道路和交通太過尷尬,大哥回家一趟,比去趟美國還難;接送他一次,更不亞于耪鋤二畝玉米地。一種路徑是,下火車后奔長途汽車站,乘到三女河的長途車,老莊子站下車,由我騎自行車接回家。但十之八九是遇不上合適的鐘點,而且一出市里,便是渣子路,一路顛簸一路煙塵,早些時候,還是敞篷車,下車后,大哥早已成了土人。
再一路徑是,我騎車沿老飛機場西側的果園大道,進碑子院直奔火車站,不到二十公里的路程,一個小時多點也就到了,接大哥心切,也不覺累。可回來,就“吉兇”難料了:大哥身體較胖,又帶幾個包裹,一輛二六自行車,我們倆輪換著騎。前邊車把上掛兩個包,后邊坐的還得抱一兩個包。市里是不讓自行車帶人的,好多時候還得繞路走,遇到上坡下坡,就要下來,推著走。半路上,車鏈子掉了斷了、車胎扎了的事情是經常的,這就必須要徒步了。特別是出了市里,上了土路,那就和開頭我去二姑家所遇到的情景一樣了。
個別時候,大哥從市里熟悉的單位借輛自行車騎回來。他甘苦寸心知,在這里就不多說了。
最后一種路徑,則是空前絕后,也是不堪回首的。那是1971年,大哥提前來信告訴家里,他和大嫂、侄子、侄女一家四口,回家團聚,趕上大年三十年夜餃子。這是大哥一家四口頭次一起回家。家里人都徜徉在盼望之中,母親早就算計著,多準備了年貨,我呢,更是早就數著手指,盼著三十的到來。但老天從中午開始,就紛紛揚揚地下起大雪,很快就膝蓋深了,根本無法去接大哥。我頂著雪,去南街一次又一次探望。一家人等啊等,罵了該死的天,就罵缺德的路,煮餃子的水沸了一回又一回,可還是漫天的雪花飛舞。一朵朵雪花,真像一柄柄錘子,砸在我的心口,直到夜間11點鐘,大哥一家四口才雪人似的進屋了。
這才知道,大哥他們下了火車,冒雪來到長途汽車站,只有唐山到新軍屯的一班了。大哥就憑記憶到劉火新莊下了汽車。最艱難的時刻這就到來了。在漆黑的夜色下,寒風裹挾著雪花,刀子一樣往臉上抽打著,厚厚的雪被下,不知是道路還是野地。大哥攜妻摰子,拎著包裹,踏著沒膝深的大雪,就這么深一腳淺一腳地踉蹌著,不得不時常走走、停停、看看,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連埋怨的對象和空間都沒有。5個多小時,才到了村口。
第二天,兩歲半的侄女發燒了,大哥不得不提前回京。后來又知道,侄女得了肺炎,住院了……
這頓年夜團圓餃子,代價競如此之高;可愛的故鄉啊,回去的路,怎么就如此艱難!難怪鄉親們戲謔:“好出的山海關,難進的我們莊。”初中的地理老師,更是創造性地加以總結:“濕了濘,干了硬,人車馬車走不動。”
讓我更難堪的是帶新婚的妻子第一次回家。那是1984年暑期,早起從那座我們工作的礦山出發,步行半個多小時,上了一列小火車,“咣啷啷,咣啷啷”地,三個多小時后,進了唐山市里,從同學處借輛自行車,就踏上了回家的土路。妻子將第一次見婆婆和家人,自然找了一身最新、也最合體的衣服穿上了,特別是那雙棕色的寬口高跟皮鞋,是她的最愛,也是第一次上腳。出來前一天,我們看了天氣預報,說是沒有陰雨。但應了那句農諺,六月的天氣小孩的臉。一出二冷,上得土路,就見黑云密集,陰風陣陣,西北一道閃電劃過,耳邊一聲炸雷,大雨點子就“啪啪”地砸了下來。雖然手有一傘,又遇路旁一棵大樹,使我倆免遭“落湯”之苦,但衣服早就濕透了,貼在身上,沒了型;路更是徹底地泥濘了,沒有一寸干硬的地方。那也得走啊,都近午了,肚子“咕咕”叫不說,滿頭白發的母親還在眼吧吧地等著啊。自行車是不能騎了,推著更費力,我只有把它扛在肩上,泥一腳水一腳的往前走。這樣的情景,在我老家,是常有的,我們叫車子騎人。最狼狽和最令人心疼的,是妻子的那雙皮鞋。她怕著涼,也怕硌腳,就不敢脫下來,只能眼睜睜地放任那雙鞋被泥水蹂躪,權當膠鞋使用,泥水由之,深淺任之,有時陷在泥里,一用力,腳出來了,鞋卻還在泥里,再貓腰用手撥出來。
直到太陽偏西的時候,我們才到了家。狼狽的形象令人哭笑不得,自不必說。浸滿泥水的衣服,洗后熨好,也無大妨礙;就是那雙鞋子,盡管打油涼曬,精心護理,還是變形、變色,似乎大出了兩號,不再掛腳了。妻子拿回去不舍得扔,但放了多少日子,試著穿了幾次,終究穿不出去,還是當垃圾扔掉了。妻子嗔怪、埋怨,我無言以對,但心里卻想:故鄉的土質,屬粘性,是個客觀原因,但經濟社會實力衰微,我想是主要原因。在家二十多年,離開故鄉也有幾年了,那路,何時才能變好呢。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吧,通往故鄉的路,似乎悄然發生著變化,有時甚至是巨變,大有目不遐接之感。這時我已調回家鄉工作,我心里想,父親早世,我沒得機會盡到我的孝道,已經是終生遺憾了,我不能再在母親身上留下遺憾;同時,我工作初期,又被分配到外地,半年能回去一次就不錯了,我認為已經欠了母親許多,我一定要加倍地補回來,所以,經常回家看望老母親,成了我生活中必須的精神需求,但以前近乎神經質地犯怵回去的路!啊呀,這下好了。先是外環路和北立交的修建,從根本上結束了我回家必涉泥水的歷史。那幾年,我在豐潤新區居住,開車沿唐豐路到北立交,上西外環,不過半小時光景,就到村東口了,比《科學家談二十一世紀》的情景還美妙。母親愛吃的海鮮、常用的藥品、各種生活用品,我可以隨心所欲地送到母親身旁。每每看到母親樂呵呵的慈祥面容,我的心里也如鮮花開放!
接著,外環路翻修,加寬去彎,路面更平展光亮,14(現為114)路車改線過來,我們村東專門設了站點,接著,政府力推村村通,村里主要街道修水泥路,挖排水溝,“山海關好出,我們村難進”的土諺,成了古老的記憶;接著,從市里北面的二冷往西修通了一條鄉間小柏油路,直達西外環我們村口,從市里回家多了一條更近便的路。接著,再接著,甄家莊立交橫跨長空,彩虹般崛起,長寧道東西橫貫,通過立交,與機場路銜接;西客站第一次擴建增容,站前路平坦寬闊,射線般鋪向甄家莊立交,過橋后直上西外環,咫尺之遙,即達我們村口;不知不覺間,唐豐快速鄰我們村西而過,出村上路,去唐山北站,一袋煙功夫足夠;特別是,2013年,村子劃歸高新技術開發區后,村里的路,重新翻修,加寬加厚,向村頭街尾小巷延伸,真正是主路輔路相連,村里村外相通,家家戶戶全村覆蓋!雨天“水泥”路、晴天“揚灰”路的狀況,成了人們的深埋的記憶。
因為不能從村里直接踏上火車,體會其風馳電掣之快感,在這里,我就不再特意提起村東的普通鐵路,橫跨村子上空,將村子分成東西兩單元的高鐵了。
世紀之交,母親也去世了,比父親多活了20多年,但我為她欣慰的是,她趕上了路好走的年代,趕上了物資豐富的時光,這是父親無法比擬的,父親是在祖國堅冰開始融化,但春水還未叮咚的時候離開人世的。為了彌補未能對父親進行反哺的缺憾,我自從回到故鄉工作后,就決定,每逢在祭祀祖先的節日,不管陰天下雨,我都要買上冥幣紙錢煙酒水果,專門到故鄉父母的墳前寄托哀思,起碼也要到郊外找個十字口進行,而決不簡單地在市里找個路口一燒了事,我覺得那樣污染了環境,也不真誠,對不住父母,也愧對故鄉現在的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祭祀祖先。回家的路如此之好,讓我的祭祀構思成為了現實。
寫到此,我不由得閉上眼睛,掐著手指算起來:從90年代中后期開始,不過二十來年的時間,故鄉的路,就以神奇的速度、網狀的格局,顛覆了以前從未變化的歷史,這是祖國整體飛速進步的一個縮影,這無法不令人感慨萬千!不是嗎?我小時候和父親去看二姑的路,大致是現在的龍華路;和我妻子第一次回家的路,正是現在的長寧西道,立交橋東的一段路程;而大哥那次雪夜省親的劉火新莊,早已被鳳凰新城所吞沒。
退休后的大哥,幾乎每年都要回家鄉呆上幾天,不管是取道天津在唐山西站下車,還是從唐山北站下車,我們接送,都是一二十分鐘的車程,和他退休前的每次回家相比,簡直一個是通往天堂,一個是連接地獄。大哥目前已是近80歲的人了,他有著更深的故鄉情結,對此感觸更獨特、更鮮明。站前北路剛修好的那年春節,我們從唐山站把他接上車,幾乎還未寒暄幾句,就到家了,這令大哥驚訝萬分。正月的一天,他硬是叫我開車去了一趟劉火新莊,下車后,他在那繞來繞去,尋找當年的路和停靠站的蹤影,但已面目全非。他抬眼往北——我們出生的村莊方向,長時間地遙望。
我沒去打擾,眼里卻涌出了淚珠。大哥自50年代出去工作,到如今半個多世紀過去了,他是在為父輩們在世時的貧困和艱辛而痛楚,還是為故鄉今日的巨變而欣慰,并進而告慰父親母親的在天之靈,或是在追溯以往回家各個路徑的不同尋常?或者都是?
是啊,路好了,人的心路就寬暢。特別是故鄉的路,她是鄉愁的承載,一頭拴著記憶,一頭系著現實,但永遠通向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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