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勝景濃濃故鄉情美文隨筆

　　將故鄉當作旅行地游覽，那種疏離的感受是心酸的、凄涼的，但我仍想以主人的身份從容地歸來，自然地回家。

　　當岷江映入我眼簾的那一剎，對故鄉剪不斷的情愫，宛如浪翻波涌的吟唱，不停地回蕩叩問心底，激起一抹歸鄉的緋紅暈上臉頰，呼吸是潮的，眼眸是潮的，連魂魄也是潮的。

　　我從宜賓乘座的渡輪突突地犂過江心，幾聲氣笛撞擊溫煦的風駛向彼岸，眺望江邊層錯的峰巒，青綠茂密翠屏迤邐，薄靄下偶露房屋的紅頂白壁，和著破開天際的濤流，襯得山影飄渺如畫，天光水面似鏡，遙遙淡出兩岸的寥廓。

　　轉過一個灣，一座巍峨的古樓映入眼簾，那是魁星閣，豪氣的畫棟雕梁昂首于江邊，氣定神閑俯視著被時光寵幸的蕓蕓眾生，閣樓的飛檐斗拱像似展翅的鷗鷺，翩躚起舞在云空，給人心跳欲飛的振奮。

　　魁星閣在李莊，李莊到了。

　　而我卻是從車上下來，實實在在站在李莊的大門。

　　我的步履攜來兒時乘船游江的記憶，在積淀多年后，重合移植到現在，就是刻意為自己來李莊之前，在情緒上醞釀一份驚喜，內容中增加一點創意。

　　慢慢步入李莊，那甜糯的黃粑讓我想到熱氣騰騰的廚房，大人忙碌在灶火周圍，臉膛半隱于氤氳，現出明暗不一的影像；案板上炊具、廚具的交鳴、和著柴禾的噼啪聲、鍋里的咕嘟聲，像灶堂竄出的縷縷青煙，直直向房梁晾曬的臘肉擴散，天地間彌漫著飲食的香味，香味是濃稠的、厚重的，裹住年節的喜慶化也化不開……

　　這過程不是杜撰，是真實發生在李莊下游的傅家灘，我的爺爺和姨婆落戶于此。在物質簡陋的鄉村，他們想盡辦法給我演繹了一回年味。于是，岷江一處的炊煙，親人團聚的熱鬧，從那時起，深深浸潤我的童年，不論歲月卷走了什么，不論命運遭遇了多舛，這畫面始終既持久又動人的溫馨在漂泊的心路……

　　因為這兩位老人，我知道了李莊的名字。傅家灘與李莊相隔十多里，從感情上說，也是我親親念念的故土。故土難舍親人更難舍，傅家灘啊，我無法再見，也不忍再去，就像姨婆門前那蓬勃的黃桷樹葉，一季榮枯之后，終化作一分塵泥，讓暖心的感情斷代，將悲傷留給了我的懷念！

　　我帶著感情游李莊，存在了1400多年的李莊，雖偏隅山林，卻比我更富家國情懷，水陸通道一直對外開放，且極具包容和博愛，國難當頭的抗戰時期，庇護了中國十多家高等學府、科研院所和故宮文物，其所作的貢獻在中國抗戰史和中國古鎮發展史上，創下濃墨重彩地的傳奇。

　　在李莊，因水繁衍的歷史文化景觀隨處可見，我隨著這些傳世的古跡引導，徜徉在被歲月剝蝕得屋頂長草壁面生苔的祠堂、古街巷、古戲樓，感受著光陰荏苒的殘酷；走進具有川南民居特色的深宅大院，斗雕花牖圍成四方天井，房間保留的紅漆家具、轎子，都在向我敘說著當年這些人戶的家風和富裕；出自明清古建筑群的寺廟和宮殿，布局密集，風格各異，其中有李莊四絕的旋螺殿、魁星閣、百鶴窗和九龍碑，被建筑大師梁思成先生稱“梁柱結構之優，頗足傲于當世之作”。

　　而落戶在李莊的佛、道、儒、客家和抗戰文化，被李莊闊如岷江的胸懷所接納，各自用寬容的生活態度，將供奉的信仰代代傳承，巧妙地維護著濡養精神的殿堂，滋潤著心靈的一方水土。

　　天，漸漸下起了小雨，暮色暗淡了稀疏的人影，李莊沉入迷濛夜色，放松心情靜謐下來。

　　我倚在窗前聽雨，暗影的燈光或遠或近深邃里搖曳，仰望間，一陣酒香穿透雨簾直撲而來，整個人仿佛被酒的細膩醇厚浸泡，一股思幽懷古的惆悵，彈出宋詞的詠韻，籠罩在這琴瑟慢板的秋夜，聲聲迢疊，綿軟如綢，雖落音無痕，卻如此堅挺地扎在心上，和出別樣的滋味。我就這么嗅聞著，舒態著，讓自己的醉意迷離今夜與李莊共枕，在夢鄉一路笑靨相伴無憂相攜，墜入物我兩忘的幻境……

　　經一夜雨洗的李莊，街明瓦亮，城新氣爽。恰逢趕場天，沉寂的鎮子一下熱鬧了。沿街擺滿了各種商品，飯館、茶館、商店，人來人往，笑聲吆喝聲喇叭聲，響成一片。茶館里延續著傳統的習俗，青一色男人們喝茶，抽著自制的葉子煙，或聊天、或玩長牌、或斗地主、或下棋，無視路人的好奇，怡然自得沉浸在自己的樂趣中。

　　李莊有品相誘人的美食，如花生、黃辣丁、白肉、白糕等，選料講究，做工繁復，是李莊有名的金字招牌，吸引著五湖四海的吃貨前來品嘗。因此“東部有周莊，西部有李莊”的贊譽實至名歸。

　　吃飽喝足后，去尋訪李莊的老街。這些老街藏在鎮子的中心，寬不過兩米的古巷子，青石板鋪路，圍砌大院的磚墻風蝕嚴重，我撫摸時光留下物是人非的蒼桑和斑駁，手指沾滿了流年的喟嘆。

　　迎風來到岷江邊，天色蒼茫，云霓歇空，渡輪破浪的尾跡，掀起我胸腑的微瀾，隨翱翔的飛鳥一起跌蕩。我極目引頸上游，宜賓的合江門碼頭，我奶奶那曾迎來送往的旅店，早已瓦礫飄散，淹沒在現代雕塑下，金沙江、岷江依然以自己的雄霸，扼踞著長江的門戶，在滾滾東逝的悲壯里，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許是被思潮感染觸動了內心的柔軟，借岷江水濯面，我照見自己模糊的雙眼，流淌出潺潺的思念，與奶奶、父親拍成合江門的一張舊照，顯影在遙望半個世紀的黑洞，多少往事不堪回首，多少等待無緣牽手，千年苦短，生如朝露，總有舍不得放不下的執著，當疲累力竭想起停靠親人的港灣時，一切都為時已晚。我的追悔湍急如浪花，澆透內疚無序的流動，我的糾結像拍岸的冷嘆，高漲猛退匆匆而逝。找不回那份安寧，就難解半生的塊壘。其實我也知道，感情也可以灑脫無羈的，可我抑制不了自己，進家園卻像陌生人到訪，那種心殤超過了被故土遺棄。都說流水無情，那是因為載不動凡間許多愁；能吸水的沙漠，永遠一片荒蕪。

　　看看自在江遠天闊的鳥影，數數萬頃往來塵世的舸帆，山一程水一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簡單的生活，都是祖輩們當年崇尚的哲理，與其在這里傷感，為什么不可以遵循他們的意愿呢？旋即，我笑從岷江撈起一束陽光的福符，與這千年的美景打包，珍藏在歲月的行囊，隨時取來渲染一個個的憧憬和絢爛。

　　重游夜幕下的李莊，星辰閃爍，秋蟲唧唧，街燈集束的廣場上，一群活躍生活的李莊人，揮動雙臂，扭腰蹬腿，忘情地隨音樂載歌載舞。此時的李莊，一改文靜羞赧，在激情里嫵媚，在贊賞中瀟灑，用他們流傳了千年的故事和淳樸大度的人文精神，譜寫著不一樣的李莊！

　　黑夜里，我聽見岷江的濤聲在耳邊回旋，那既是道別也是邀請。有著古韻和恬靜的李莊，最宜漁樵耕讀的生活，生為故鄉人，我怎能拒絕她的美麗和誠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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