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隨筆

　　又是繁復生活的一個夜晚。做完習題，我推開窗戶，天上，一輪踢月高懸；地上，月影重重，蒙著一層清冷的霧。不知不覺間，我的眼前漸漸模糊，樓前的廣場上，一個吟哦著的千瘦身影慈祥地緩緩向我走過來……

　　五年前，青鎮。

　　那是記憶中為數不多在您身邊的日子。那年仲夏，我回到家鄉。

　　初到的那個夜晚，碩大—輪的皎月高掛云端，月光如清霜般透過葉隙灑在院前的地上，落下重重竹影斑駁。我躺在竹椅上，靜靜的聽著您的評書。您說了一生的評書，似乎歲至耄耋也無法釋懷。您開口的剎那，本在亂耳蟬鳴都忍不住寂然，天地間只回蕩著您的聲音：“話說那關云長掄起青龍偃月刀……”抑揚頓挫，穿云裂石。漸漸地，月影闌珊。恍惚間，只覺得您的薄扇輕搖，為我送來陣陣清涼。伴著您給我的習習微風入夢，夢中，我已身在那個紅塵打馬，江南煙雨，快意恩仇的江湖。

　　在青鎮的日子，孩子們的游戲總是伴隨著一種新玩具的流行。窗透初曉的清晨，夢醒時又憶起夢中的彈弓，我還是向您開了口。

　　一日黃昏，瘋玩后的我回到家中，尋遍院堂卻無您的身影。直到正在做飯的奶奶從廚房里探出頭來，才明白您上山砍竹子去了。日照西橋，殘陽亂山，終于看到披著斜暉的您手拿彈弓出現在門口。我歡呼雀躍的迎上去，奶奶卻注意到了您的強顏歡笑。揭起您被血濡濕的褲腿。是觸目驚心的傷口：暗黃干瘦的皮膚下青筋暴起，上面有著兩個暗紅的血洞。周圍的表皮帶著血跡擦拭的痕跡。還有淡淡的綠色——是您隨手摘下的止血草；但鮮血仍然汨汨地冒出來。

　　我和奶奶手忙腳亂的把你送到醫院，萬幸，那條蛇無毒。

　　三年前。青鎮醫院。

　　沒有想到在田間勞作的您會突然倒下，我們都認為從戰爭年代走過來的您身體依然健朗，卻忘記了您已是耄耋之年。醫院的家屬通知到時，頭腦中一陣眩暈。

　　趕到醫院，您已是一身病號服，靜靜地等待著手術安排。即使身子已經偏癱。您仍是華光滿面地同我們招呼，如平時般將臉上皺紋擠成一團。仿佛您的病不過是我們大腦中虛妄的臆想。伏在您的床邊，我泣不成聲，您卻容光煥發，帶著淡然微笑：“姥爺我活了九十多歲啦！夠本啦！”您在可能到來的人生大限之際。卻瀟灑如同浪跡天涯的俠士。生死不過談笑間，轉身即天涯。

　　永遠也忘不了，您在進手術室之前的微微一笑，是淡然，卻又帶著不舍；是慈愛，也是看破紅塵的恬靜。

　　手術室的門緩緩關閉，或許門隔著的便是陰陽。我的淚水潸然而下，四散的光線暈開在淚水中，是一片片的光怪陸離。父母在走廊上心急如焚，坐立不安。我噙著淚推開窗，那夜，滿月。

　　萬幸，如今，您仍然可以為我說評書

　　思緒被推門進來的母親打斷。我并沒有拉上窗簾，任迷離月光伴隨著我緩緩進入夢鄉，夢中，—位老人唱著悠悠的評書，微笑著向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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