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的隨筆散文

　　老劉是我支教的這所學校的校長，五十多歲，個子不高，身體微胖，古銅色的皮膚，濃黑的眉毛，凌亂的頭發。

　　那一天，老劉用一輛借來的面包車拉著我們三個支教生走了半個多小時的山路來到了西平小學，一路上，我一直把他當成學校的看門大爺，因為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經歷中，看門大爺往往都會是老劉這個樣子，只是當時我怎么也想不通，學校為什么會派看門大爺來接我們呢？后來，從當地老師那里得知老劉就是我們的校長時，很長時間，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老劉話不多，除了上課，基本上不與人交談，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這叫“雖不善言辭，但內心卻十分熱情”，于是，我們理解了老劉一走路便開始吹口哨，一閑下來嘴里就開始哼哼唧唧不知唱的是歌還是戲，聽到我們在宿舍放流行歌曲，他也會在隔壁的辦公室放上一段京劇來和我們對戲的一系列行為，我們常悄悄說，也許老劉年輕時也是個吸引過無數小姑娘的帥氣文藝小青年吧！

　　剛來的一個月，老劉很積極的給我們做飯，雖然熬出的粥里會喝到蟲子，蒸出的花卷里能吃出頭發，但是，我們什么也沒說，依然給他打下手，看著他在那口讓人看見就害怕的大鍋邊用最嫻熟的動作切出皮都沒有削干凈的菜，看著他用不知已經多久沒有用過的盆子去和面，看著他熟練地把剛燒開的水倒進油黑的洗碗盆里，過一會兒又從洗碗盆里倒進鍋里去煮面，偶爾還可以看見頭發落進鍋里前在空中盤旋的曼妙舞姿……我們看著，想著，也許是年齡大了的人生活方式與我們不同吧，我們不想傷害老劉，于是，日子也就一天天那樣過去了，只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老劉忽然什么也不做了，做飯變成了我們的事情，一天三頓，做好，盛好，老劉會不請自到，很滿足的吃完后立刻轉身離去，收拾、洗碗，老劉做到了絕對的“與我無關”。我想，也許他是累了吧，又或許老劉也想做一回真正的校長，也就四個多月，我們不想計較什么，于是，老劉終于從過去的兼校長、伙夫、后勤人員于一身的地位上升為真正的校長。

　　天氣慢慢變冷的時候，老劉也會隔三差五的問問我們冷不冷，每次聽到我們說“還行，不冷”的時候，他會很滿足的使勁兒點點頭，然后反復叮囑著：“多穿點兒衣服，要注意身體，可不敢凍壞了！”然而，大山里的冬天似乎來得很早，那天，冷的一晚上沒有睡著的我再也忍不住了，當老劉又一次問起冷不冷的時候，我說：“冷”！就在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了老劉濃黑的眉毛猛地蹙了一下，臉上的肌肉似乎也在一瞬間緊張起來，接著是好幾分鐘的沉默，我想，老劉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打腹稿，終于，他開口了：“這樣的天氣就開始說冷，到了大冬天可怎么辦呢！我在家里才蓋一床被子，一點兒也不冷，慢慢適應了就不冷了，再說，也沒辦法，是吧！”從那時候起，我對老劉徹底絕望了。好幾天的冷戰后，老劉終于心不甘情不愿的拉長了臉讓我們生上了爐子，然后又開始了一遍一遍的叮嚀：“爐子不要燒得太旺，那樣對身體不好！”我再一次不知道該說什么。

　　老劉很節儉，衣服能在學校洗的話盡量不帶回家，飯能在學校吃的話盡量不餓著肚子回家；老劉很時髦，偶爾也會用用我們的飄柔洗頭膏；老劉很勤快，得知我們的帶隊隊長要來，他會立刻從溝北那邊的家里趕過來把伙房打掃得一塵不染，盡管那里平時亂的根本不能讓人看；老劉很負責，每天早上早早的從家里走一個多小時的山路來到學校，每天晚上打著手電筒翻山回家，盡管秋忙的時候他會缺課一天又一天；老劉很愛笑，聯校來檢查的時候他滿臉堆笑，只是平時我們很少看見他帶笑的臉。

　　其實有時候想想，我也會覺得老劉很無奈，守著一所學校，看著十幾個學生，管著一個老師和我們三個支教生，既要笑臉面對上面的領導，又得時不時安撫支教的我們，還得保證學生一個都不能少。

　　其實有時候想想，我也會覺得老劉很可憐，當城里的校長已經在思考著如何提高教學質量時，他卻還在為炭房里的炭能否維持到明年開春而煩惱。

　　其實有時候想想，我也會覺得老劉很孤獨，和他在這個學校待了很多年的那個唯一的當地老師常常對他指手畫腳，而支教的我們又不會和他有多少共同的話題，老劉常常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辦公室里，寫寫字，或者哼一段兒我們聽不懂的調兒。

　　那一天，老劉背著幫我們買來的二十多斤大米和六袋餃子走了一個多小時積雪還沒有融化的山路來到學校，同來支教的女孩兒告訴我，當時他已經冷得取不下肩上的袋子。我沒有看見當時的一幕，只是到了傍晚，當我看見他再次背著那個袋子，裝著一些從學校帶回家的東西一步步走出校門時，望著他的背影，我哭了。

　　四個多月了，我幾乎沒有對老劉笑過，沒有好好和他談過一次話，我甚至曾經說過，離開這里后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想起他。也許，一直到離開的那一天，我都不會再和老劉說多少話，然而，我不怨他，不怪他，因為他也沒有辦法改變我們在這里的生活，沒有辦法改變這里的落后和貧窮，就像我曾經說過的：錯的是貧窮，不是他。

　　有一副畫，也許會一直留在我的腦海中：一個身穿黑衣服的老人，肩上背著黃色的袋子，一步一步慢慢走遠，天邊的殘陽照著他的背影，我站在那里看著他，忽然好心酸，忽然有淚流下……

　　老劉是我支教的這所學校的校長，五十多歲，個子不高，身體微胖，古銅色的皮膚，濃黑的眉毛，凌亂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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