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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味道隨筆散文
一
二月打春,山川開始潤朗,寒意雖未褪盡,但大棉衣該從身上扯掉了。一場沙塵暴,天地混沌,日月玄黃。吃了一冬洋芋蘿卜白菜,嘴里早沒味了。饞,盡搜尋著弄點其它口味,換換鮮。
第一場沙塵暴卷過來,昏黃里,芨芨菜,就醒了,在麥地的背陰處,稀稀拉拉吐著深綠的葉子。比熬了一冬后蠟黃的麥苗,顯眼多了。
父母往地里拉糞,閑了一冬,地很暄,一踏,腳就陷進去。回去的路上,母親順手在麥地掐幾把芨芨菜,掐不多,衣兜里一裝,小跑著輦父親的架子車去了。
到家,清水里一洗,不用燙,切碎,涼拌,調熟油、醋、鹽,即可。家貧,沒有多少調味品,簡單一拌。晚飯時,端上桌,一擺。呀!眼睛一亮,一碟綠菜,在清湯寡面的飯桌上,頓覺豁然開朗。于是飯量大增,夾一筷菜,就一口飯,平時吃一碗半,這次,硬憋著吃了兩碗,脹了半夜。
芨芨菜味略苦,調醋,苦中帶酸,是飯桌上冬去春來后的第一道野菜。芨芨菜還可炒食,或熬成粥,這些母親沒有做過,就不知道了。
芨芨菜肯長,春風一吹,一向陽,十天半月就長半截,沒幾天,就開星星點點、細細碎碎的白花了。
二
春風吹來,陽光明朗,地氣就漸漸熱了。孩子們早早便放風箏,花蝴蝶、小蝌蚪、王字型,都是紙糊的,放老半天,起來了,孩子們高興的跳,風一吹,尾巴斷了,一頭栽下來。
這時,苜蓿芽出來了。大人會打發孩子,去掐苜蓿芽,男孩子一幫,女孩子一幫,挽個籃,裝上鏟,互相逗罵著、嬉耍著,撲進了苜蓿地。大姑娘穿紅毛衣,不和小孩一般,三五人,去遠處的苜蓿地,她們心里有數,哪塊地的苜蓿芽又嫩又胖。
苜蓿芽只有半寸長,剛出土,屬新芽,葉片還緊緊抱著,毛茸茸,一簇一簇。說掐,其實是用小鏟剜,一剜一苗,一撣土,順手放進籃子。男孩子愛打鬧,掐苜蓿芽是心細活,沒那耐心,掐一陣,耍半天。女孩子蹲一堆,找胖胖的悄悄掐。男孩子圍過去,趁她們不注意,從背后偷偷抓一撮,放進自己籃子。有笨的,被發現,那女孩就開始罵了,接著,男女就對罵,忘了掐苜蓿,到最后,就打起來,女的叫男的爸媽名字,結果男的一腳踢飛了人家的菜籃子,苜蓿芽撒了一地,女孩子一看,就哇哇大哭了,坐地上,眼淚嘩嘩,腳蹬的土亂飛,讓賠。事情就這么鬧得不可開交了。
太陽照在頭頂上,苜蓿芽也遮住了籃子底。該回家了。
一到家,母親一看,掐那么一點,責罵一頓。拿到廚房,倒簸箕上,擇了雜草。開水在滾,倒進去,一燙,灰白的苜蓿芽一下子變得碧綠晶瑩。一笊撈出來,潷掉水,還是涼拌,油鹽醬醋,一一調上,下飯吃,別有風味。苜蓿芽還可以熬湯,切幾塊洋芋,煮上粉條,熬著,熟了,糊了,撒蔥末。真是一青二白,粘稠饞人。
苜蓿芽做漿水酸菜,好。吃了一冬的芹菜漿水,聞著都膩。苜蓿一進缸,腌幾天,味道清香咧人,來一碗將水面,真是享福。
三
再后來,天真暖了,草長鶯飛,雜花生樹。種洋芋,鋪地膜,一大早進地,晌午咬一口干糧,二畝洋芋種上了,才回。
這時,五葉尖發芽了。我們那里訛讀“五嘬巔”,我一直很納悶,為什么叫這么怪的名,我總是聯想到武則天。
五葉尖長在酸棗一樣的樹枝上,有刺,新芽在枝上吐出,破殼出來,特別油亮,不同其它樹葉。剛開始,新芽緊簇,后來就松開了。五葉尖其它地方少見,我們那里地埂上,密匝匝長著,株枝一指粗,有及膝高,也有高過人身的。有書籍記載,“五葉尖,春月于樹枝上抽條葉,山人采為蔬茹。正如枸杞,生于北方沙地者皆為木類,南方堅地者如草類也。”
放學后,孩子們不回家,一起去摘五葉尖。但刺多,且尖銳,不小心,就扎破手,得小心。看好新芽,手避讓著,伸過去,掐了,才能慢慢縮回來。在五葉尖跟前,孩子們就不敢打鬧了。摘五葉尖慢,到黃昏的網織滿山野前,書包鼓鼓,就不能摘了,夜幕一下來,傳說鬼就出來游了。
網上可以搜到,“五葉尖,在天水、清水一般作涼菜入席,是可藥可蔬的綠色食品。”可做涼菜,此言不錯,但入席,就少見了,我還沒有在天水的席上見過。這野菜,難摘,入席,量肯定是不夠的,除非一人夾一筷嘗嘗。
五葉尖拿回家,撿掉芽底的硬殼,大火寬水略一焯,以斷生為度,濾去水,不能擠,放碗里,過涼,調料,這個得有熟油,再滴幾滴香油,撒蒜泥,一攪拌,入盤,五葉尖色澤碧綠,看著都口水生津。
五葉尖味清香微苦,有很好的藥性,食之清淡爽脆、解膩開胃。據《日華子本草》記載,“可治皮膚病。”
我到現在都記著五葉尖苦苦的藥性味。有些味,會在大腦里生根,且生長。
四
進得陽春三月,萬木吐綠,天空瓦藍,白云肥嫩。迎春花早開過了,桃花、杏花,還有連翹,便開滿了山坡。桃花粉紅,杏花潔白,連翹金黃,色彩斑斕,招蜂引蝶。父母在菜園忙活,栽瓜點豆,該是清明前后了。
蔬菜才剛開始種,但野菜就開始連著頓了,桌上,下飯菜多了,胃口也好了。香椿、五倍子、烏龍頭,這些樹枝上的野菜隔三岔五上了桌。香椿我家里沒栽,平時吃得少,偶爾有鄰居送,只能切小半碟,全被我跟妹妹搶了。外婆家屋后種三四顆香椿,掀把粗,特別直,只有頂端有幾個枝椏。香椿抽芽時,到外婆家,她總是弄一大碟,讓我們解饞,自己和外公坐一旁笑。
香椿做法多,椿芽炒肉、椿芽炒蛋、涼拌椿芽、油炸香椿。香椿拌豆腐,這個多見,現在酒店餐館都有,但總吃不出小時候的那個味。街道上也有賣,但價錢不菲。記得小時候,我總是到外婆家屋后摘香椿葉子吃,不用調料,生嚼,就有一股說不出來的香。
烏龍頭我們家也沒有,從小沒什么記憶,到后來,在城里,才第一次吃,有藥味。烏龍頭煮六分熟,待涼,拌蒜,也特別好吃。天水打鹵面主要用烏龍頭來炒臊子,再配上芹菜、木耳、夾板肉等,不帶湯炒成臊子,澆上稠糊狀芡汁。來一碗,解饞解餓。
五倍子,野生的,像香椿,但沒有香椿那個味。我們那里坡上有,好像就不多幾處。母親勞作回來,披一身灰塵,再累,也要摘一把五倍子。五倍子要待葉子像小手掌一般時,摘回來,水里一燙,才能涼拌吃,這個和香椿不同。一涼拌,煮一鍋洋芋,就著吃,或者一碗剛撈出的粉條,拌了吃。那味道雖淡,可真是一絕,跟香椿不差上下。
香椿、烏龍頭、五倍子,都具藥性。書上記載,香椿含有豐富的維生素、胡蘿卜素,有助于增強機體免疫功能,據說,還能潤滑肌膚,看來,女孩子該多吃。
五倍子葉上寄生的蚜蟲,刺傷嫩葉或葉柄,生成一種囊狀聚生物蟲癭,經烘倍干燥后為一種藥材,可以治療多種疾病。治什么病?沒搞清楚,得請教植物學家或者醫生了。
五
苦苣,城里人叫苦苦菜,我們叫苦苣,不是一回事。
苦苣,谷雨前后就有了。幾聲悶雷,一場春雨,土地潮濕,苦苣就冒出來了,新葉上沾幾點泥巴,挑一顆露珠。母親便和祖母起早去“挑”苦苣,孩子們是叫不動的。太陽照在窗口,她們一人挽滿滿一籃苦苣進門了,苦苣鮮嫩,惹人眼。
我們那涼拌苦苣,是一道時令野菜。可味苦,有人吃不慣。苦苣一燙,白根碧芽,再撒花椒面,拌勻,團成塔狀,吃起來脆嫩可口,父親胃涼,不吃,母親也就做得少了。
苦苣漿水,這幾乎家家有。苜蓿漿水吃完了,做一缸苦苣的,澀中有甘,清爽可口,清熱解毒,大熱天,端一碗,撒點鹽巴,灌一氣,不亞于喝啤酒可樂。放白糖,來一碗,酸酸甜甜,另具風味,也特別好喝。有些人一聽,嚇一跳,不相信。但我們家真是這樣喝,真好喝。
有鄉下母親,總是早上“挑”一包苦苣,潑點水,塑料抱起來,給城里的兒子捎在第一趟班車上。也有捎更遠的。這苦苣,像信物,也像一份念想,或許,更是農村生養的人,割舍不掉的一份情結。
不管是叫苦苣,還是苦苦菜,都離不開苦。我一直覺得是窮人的菜,天旱,其它野菜長的慢,苦苣好像不看天色,到時候就長,生怕鄉里人沒野菜吃。苦苣一茬接一茬,一茬老了,“挑”回去喂豬,新的一茬再做漿水,一直能吃到六月里。這無疑讓清貧的父母們,在單調的生活中有了一點滋味,而且一直維持著,度過青黃不接,直到吃上新麥面。
苦苣是可親可敬的。
六
玉米抽芽,葵花吐瓣,當屬四月底,花已落盡,綠色蕩漾了。這時,歲月靜好,鋤草打藥,農事就稍微清閑一點了。孩子們爬上樹,摘豆大的杏子吃了,東坡詞曰,“花退殘紅青杏小,燕子來時,綠水人家繞。”
蕁麻,就在墻角水溝長起了,也是一簇一簇。我們那里都叫“xian麻”,不讀“qian麻”。蕁麻是一種多年生草本植物,莖葉上的蟄毛有毒,會咬人,一碰,就如蜂蟄,疼痛瘙癢,實在難忍,我們就在患處涂上鼻涕,還必須是粘稠的,似乎略有減輕,這偏方孩子們一直沿用,不知是否科學。據說,長蕁麻的地方沒蝎子,不知有沒道理。
有些人不識蕁麻,一碰到,就遭殃,傳說一外地人到我們那,在野外方便后,無紙,順手扯了一把草,一擦,結果,是蕁麻,天啦,那個疼痛啊,想著都生汗倒流啊。蕁麻還可以放在糧倉或苗床周圍,老鼠碰到,便立即逃之夭夭,故有“植物貓”之稱。可見,這植物并不壞。
蕁麻能吃,也是野菜,這估計知道的人不多,一聽,也驚奇。小時候,到外婆家,吃過一次。外婆捏著剪刀,提小籃子,到河灘上、土埂邊,用剪刀剪一些嫩葉,擺在籃子,我就躲得遠遠,怕咬,外婆邊剪邊講一些陳年的古經,我有一搭沒一搭聽。
回到家,用開水好好煮一遍,等葉上毛刺軟了,煮出一鍋綠水,就好了,撈出來,涼拌,就可食用。那時候,害怕,看別人吃了半天,我才動筷子的。
后來就再沒有吃過蕁麻菜,外婆家吃過的那一次,記憶尤深,至于菜的味道,現在全然忘了。
七
再到后來,蘿卜、黃瓜就上市了,自己種的韭菜、菠菜也能割了。天真熱了,穿襯衫、短袖了。谷雨也結束了,春末夏至。可野菜并沒有因為節令而提前退下桌。
我們那屬秦嶺山脈西端,余脈處,氣溫低。洋槐芽,上來的遲,掐回來,水里一煮,涼拌吃,但好像不能多吃。還有核桃花穗,等落下來,像毛毛蟲,我們撿進帽子,捋掉那花絮狀的東西,留根“筋”,回家讓祖母做一盤涼菜,特別好吃,又嫩又脆,口感極佳,我只吃過一兩次,但至今難忘。
還有小根蒜,我們叫小蒜。莖葉長得很像蒜,也有蔥、蒜的味道,根呈卵圓形,但只有拇指小。我們那罵人,說你頭小,又圓,就是“長個小蒜頭,我給你揪掉了”。小蒜涼拌不行,可如蔥蒜一樣炒菜,特別提味。好像還有通陽化氣、開胸散結、防止動脈粥樣硬化的藥性功能,看來多吃有益,尤其老年人。
最后就是椒芽和蕨菜,這兩樣,我們那里少有,我吃的次數不多,記憶也淺。
就這樣,日復一日,光陰交替。六月天就來了,各種蔬菜都上市的上市,長成的長成。野菜也就漸漸不新鮮了。
每年春天,我都想念野菜。雖然鄉村早已暗淡,可來自故鄉的春味依然讓人徹骨惦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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