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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文化的反思論文
在我五歲以前,我一直與家人住在淡水。
對于淡水的記憶,當然是模糊不清,但是夾雜著一些腦海中的影像,以及大人們的描述,淡水對我來說是一個遙遠的故鄉。我坐在小推車,媽媽推著我走過充滿魚腥味的市場,跟吆喝著的老板娘買水果,走過斜坡,經過郵局和電信局,路邊都是鍋碗瓢盆的小販。紅磚墻、紅磚道,處處彌漫著一股舊舊的氣味。
老街的原鄉特質
在我五歲以前,我一直與家人住在淡水。
對于淡水的記憶,當然是模糊不清,但是夾雜著一些腦海中的影像,以及大人們的描述,淡水對我來說是一個遙遠的故鄉。我坐在小推車,媽媽推著我走過充滿魚腥味的市場,跟吆喝著的老板娘買水果,走過斜坡,經過郵局和電信局,路邊都是鍋碗瓢盆的小販。紅磚墻、紅磚道,處處彌漫著一股舊舊的氣味。
長大之后,第一次到淡水是我高二的時候。高中幾個好朋友,搭火車大老遠跑來。一踏進老街的瞬間,我心中有種莫名的激動──這里跟我心目中的遙遠故鄉竟是這么相似!每一項事物都能夠和兒時的記憶一一印證,一切看起來似乎都是這么原汁原味,老舊的氣息仍是那樣的熟悉,我強烈的懷鄉情緒在這樣的場景中被牽引出來。我們一行人興奮地買棉花糖吃,去雜貨店抽糖果,彷佛回到小時候。
我以為那樣類似思鄉的情緒只有我有,但后來我才知道,我們一行人同樣是帶著一種懷舊的心情,踏上老街。或許我的感覺會比他們要來得強烈吧!因為事實上,我們當中只有我小時候住過淡水。
再后來,我去了九份老街,去了大溪老街、三峽老街、新竹老街、深坑老街、北埔老街、內灣老街……走過這么多的老街,我突然驚覺,原來,每一條古老的街道,無一不在召喚人們心中對于原鄉的懷想。每一條老街都建構著一種舊時代的空間:隨處可見黯淡的紅磚墻,水泥色的柱子,石雕的牌樓,老舊的戲院,以及各式小吃店和傳統冰店。我們可以在低矮的柑仔店里看見古早時候的彈珠汽水、王子面、紙牌和沙包,我們可以在路邊跟小販買糖葫蘆和棉花糖,冰店的老板使用最傳統的挫冰機,忙碌地在每碗冰淋上黑糖漿。這些大約在八O年代左右突然間消逝的事物,又突然間在近幾年來出現。然后,總有幾間店是賣木屐和手工藝品,把這種懷舊的情境,構筑得更加完整。這一切不僅牽引出人們原鄉的想象,更勾勒出一幅屬于臺灣鄉土性的圖景。
老街的興盛,是近年來特有的文化現象。各地的老街,都是目前臺灣著名的觀光景點;假日一到,人潮洶涌而至。老街深深地吸引著人們,以一種懷鄉的、復古的特質,引領著人們走入古早時期的臺灣印象。
「在地」或者「本土」身分的找尋
老街,是具有歷史感的舊空間。然而這樣的場景,為何會在現今的社會中興起?我想,這與「在地」文化,或者說是「本土」文化的追尋,有密切的關聯。
以臺灣的現況而言,臺灣正處于積極地尋找在地性、本土性的年代。
阿帕杜萊( Arjun Appadurai )在〈全球文化經濟中的斷裂與差異〉一文中提醒著我們,在全球化的潮流當中,文化并非只趨向同質化,反而在各種流動與斷裂的因素當中,我們往往可見到異質性的產生。在文化強權的領導的同構型侵略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在地文化的異質性被保存和重視。全球化促成了在地化,盡管全球化和在地化兩者是對立的,但同時也是互相依存的,我們從以下兩種情形可以看出這樣的矛盾:第一種是,是針對全球化同構型而產生的反彈,譬如好萊塢電影成為電影的典范和標準,促使我們對于國片的重視;另一種,是在全球化的浪潮中,突顯在地文化以增加競爭力,如華人電影中,強調「中國功夫」以打進好萊塢的大成本制作片。像這樣的情形,同樣存在我們追尋本土認同的過程中。
全球化是一個正在急速發展的現實。對臺灣而言,對內,我們的文化進退失據。臺灣文化是什么?我們的文化當中,可能有百分之多少是美國化的,百分之多少是日本化的,百分之多少是韓國化的。那么我們自己呢?電影院里播放的西洋電影總是美國同步上映,我們過圣誕節和西洋情人節,萬圣節扮裝玩trick of treat,看的電視劇都是日劇、韓劇,那屬于我們的東西呢?我們現代化得太急,急著和世界同步,但傳統消逝了,消逝的速度之快,我們喪失了自己。對外,我們屢屢面臨國際間的窘況。外交連連失利,與對岸的辯論失焦,我們明明自覺已經濟成長,明明早已與世界接軌,卻無法受到國際認同。我們每次播放著臺灣發明的行人指示燈號的小綠人,外國人驚奇連連的廣告,以及我們的友邦對著臺灣的農業團微笑豎姆指大喊「Taiwan good!」的廣告,這些確實是屬于臺灣的特長,但是,這些成就與實際的失利相較──不是妄自菲薄──似乎有些諷刺。
臺灣特性到底是什么?于是,我們面臨了自我論述的困難。因此,對臺灣的「認同」是急欲被樹立的,而「臺灣性」的追求更是刻不容緩。
「臺灣性」無以名之,但自有這種自覺以來,「臺灣性」一直是和鄉土結合在一起的。在我們的文化場域里,對于全球化和在地化的論述傾向是這樣的:在地化是全球化的對立,代表正面的在地文化和在地認同,相對于負面的全球化文化,而「在地性」終不敵「全球化」的同質化勢力。而這樣的邏輯建基于一套二元對立系統:全球/在地、資本主義文化/庶民文化、都會/鄉鎮……于是,這套對立系統的后者,代表的正是「臺灣性」。 (注一)
對于臺灣的認同,因此而與「鄉土」結合。我們可能會因為現代化而驕傲,會為了某種成就受到國際的認同而驕傲,但是我們對于自己的文化論述,很容易便會傾向在地、本土,而老街正是在本土認同中的一環,換句話說,老街的形象,是臺灣特性的一部分,我們可以說,老街是很「臺灣」的。
老街里的紅磚墻、紅磚道,老戲院,以及各式小吃店、傳統冰店和柑仔店,路邊販賣的棉花糖、糖葫蘆、枝仔冰、臭豆腐,還有木屐和手工藝品,這些都是很「臺灣」的元素,建構了一個滿足臺灣人追尋臺灣性的古舊空間。這些建構起來本土的樣貌顯然是成功的,我們光看觀光客的人數就可以看出,老街這種召喚原鄉的場所,確實達到了積極而且可觀的效果。
那么,這些元素就可以說是在地,是本土了嗎?我們不妨這樣說,在地的建構并非是穩健的、固定不變動的。它是一種想象,來自于與他者(other)的對立。他者來自全球化,當所有的發展指向高科技、現代化時,我們驀然回首,突然意識到傳統的消失,意識到身分認同的惶恐,然后發現傳統的美好,鄉土的想象于是得以建構。而事實上,老街所激發的,是一種懷舊的新鮮感。人們到老街,總是充滿驚喜:對于新世代的年輕人和小孩來說,他們驚奇著這些沒看過的古老玩具,沒吃過的零嘴口味,這些懷舊的東西是新奇有趣的;而稍微長一點的人們──從六年級生開始算起──則驚喜著這些童年的時代突然消失不見的事物,又可以在這里發掘。見證了近幾年發展迅速的虛無感,似乎在這里找到了依靠。老街不論對于哪個世代的人,都足以形成一種完整的本土想象空間。
「文化資產保存」意義的轉向
那么,老街真的是老的、舊的,是站在現代化邊緣的嗎?鄉土想象代表的,似乎是落后、守舊、妨礙現代化發展的障礙,然而真是如此嗎?
不然。從游客如織的情形來看,老街成了人們踴躍參與的觀光景點,我們根本無法說老街是處在現代化的邊緣,相反的,臺灣的現代性造就了老街,而老街在臺灣的現代化情境中扮演了相當活躍的角色。老街里的原鄉、懷舊特質并未被全球化資本主義所遺棄,相反的,它的生存契機成功地納入這個結構體制中,而其賣點正是和全球化趨勢相悖的「在地」、「傳統」和「守舊」。
一個地方的定義不來自于他本身內部的歷史,而是來自于他與其它地方的互動關系。我們以這樣的角度來看,「老街」之所以老,是因為他和其它發展的街道不同,在現代化的情景中,突顯了老街懷舊的「原鄉性」。在這樣的基本認知之下,老街重新興盛起來,而其契機就是益發為人們所重視的「文化資產保存」。
文化資產保存,是小區總體營造運動的一環。而小區總體營造的主旨正在于「整合文化、產業、社會與草根民主重建」(注二) ,從底層激發出一種「新故鄉」的思考,突顯地方特色,讓人們對自己居住的地方產生認同。
阿帕杜萊在另一篇文章〈草根性全球化和研究想象〉(“Grassroots Globalization and the Research Imagination”)中指出,「想象力」(imagination)在現代生活里扮演極為重要的角色。信息媒體的發達促使「想象力」平民化;「想象力」不再只活躍于于藝術和逃避現實的領域,它深入一般人民的日常生活當中,激發人們對現狀的反省,引發對新的社會生活形式的遠景。阿帕杜萊稱這種源于社會結構下層(below),以平民的角度來介入全球化趨勢發展的模式為「草根性全球化」(grassroots globalization)。相對于現代化,文化資產保存從這樣的理路展開。
過去,專家學者常常提倡古跡保存,然而當地居民一聽到這個說法,往往就開始擔心,學者認為是文化「資產」,在居民們眼里看來卻是沉重的負擔。居民住在老舊的古跡建筑里面,因為不能改建,變得像是動物園或博物館一樣,只有讓人參觀的價值。因此,文化資產保存的做法,就在于納入小區總體營造的體系中,動員當地居民,使人們體認自己所擁有的是珍貴的資產,而保存這些文化資產并不僅僅是將古跡凍結起來,而是要賦予它新的生命。那么,賦予新生命的做法,就是加以整合,將這些特色轉化為促進經濟活動的基礎,以重生、再發展為目標。另一方面,從上層推動民眾思考的除了政府(如文建會)以外,更多的是地方上的臺灣文史工作者。臺灣文史工作在某種程度上是脫胎于本土化運動,文史工作者面對臺灣迅速的變遷,以及現代社會給予人的疏離感,而開始強調地方文史,讓人們在現代化的同時,能回顧這些已被遺忘而又似曾相識的事物。這樣所帶來的,是一種對于過去的懷舊,一種鄉愁的慰藉。如何再把這種想法耕耘得更深刻?「市場」的包裝就成為必然。
于是,要將傳統產業轉化為文化產業,就必須整合文化和經濟兩個層面。一方面保存老街的特色,一方面回復老街既有的生活型態。然后,紅磚墻被保留了,老戲院被保留了,水泥色的柱子和牌樓也被保留了;早已消失不見的柑仔店重新開張,掛上古早時期的百事可樂招牌,販賣小王子面、紙牌、彈珠汽水,擺上戳戳樂和抽糖果機;而延著老街也出現了小販,賣棉花糖、糖葫蘆,還有各種小吃,像是臭豆腐、豆花和烤香腸……這樣的銷售點子果然廣受歡迎,一條又一條的老街重新恢復商機,容納更多更多假日的旅游人潮。
前面所說全球化對臺灣的沖擊,在「他者」的對照之下,我們急欲建立「在地化」的臺灣身分認同。當然除了沖擊之外,另一面的影響我們也不能忽視。資本主義的發達,人們越來越重視休閑活動,媒體塑造的旅游想象,促使人們假日的時候去完成「懷舊之旅」。小區總體營造,文化資產保存,文史工作者,再加上媒體,一套包裝完整的老街文化之旅展開,人們處在一種鄉土的想象當中對臺灣產生認同,而老街正是落實這種想象的舞臺。
然后,每一條老街都具備了同樣的場景,販賣同樣的東西,那些商品成為一種符號,一種「懷舊」的、「鄉土」的、「早期臺灣」的符號。有幾個旅客知道淡水老街曾經因為緊鄰著通商口岸而風光?有幾個旅客知道大溪老街曾經因為在大漢溪的轉運點而繁榮?這些老街都有過繁華的年代,曾經在臺灣歷史上居于重要地位,卻因為時代的進步、轉移而日趨沒落。而又因為發展的遲緩,珍貴的文化資產才得以保存。如今老街重生了,但最重要的歷史意義卻被抽離,原來文化資產保存的美意似乎不如預期,從商機來說是大大的成功了,但是老街在一連串整合當地文化和經濟、突顯在地特色的發展計劃中,走向了同構型。復制的老街場景在全省刺激著旅客的消費視覺,歷史成為被消費、觀看的對象。我們當然可以說,老街的懷鄉場景是一種后現代的美感,但是,文化真正的底蘊已經消失。這是我們不能不感到焦慮的地方。
老街里的咖啡香
假日,臺北洶涌的人群總會擠上便捷舒適的捷運到淡水玩。一跨過捷運公園的小欄桿,就走進淡水小鎮最具代表性的老街當中。人們可以在這里愜意地一面逛著老街,一面吃著糖葫蘆和棉花糖,累了到旁邊的店鋪坐下來,吃碗黑糖挫冰或番薯湯。在這里還可以選購各式各樣的木屐,悠閑地享受午后時光。
老街的包裝是成功的。至少在這么多年來,游客的口味仍會深深被這種懷鄉的情緒所吸引。盡管每一條老街都該具有自己的特色,盡管這些地方特色早已被削減殆盡,游客仍然喜歡去老街游玩。少數老街保有當地的特產,如木雕,或者某種糕餅,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種新鮮的懷舊感。人們駕車前往,或者搭乘大眾交通工具,古早臺灣的空間和現代化接軌。而更重要的是,「咖啡」這種標示著人文、都會的產物,在這兩年間開始進駐老街,大行其道,每條老街在古舊的氣息中,還飄散著咖啡香。
我也常到老街游玩,我一樣喜歡找間咖啡店坐下來,在咖啡店里歐式的裝潢里,望著窗外古老的景物。或者,臺灣文化正在轉型吧。傳統是必須的,但是該以什么姿態被保存,是難解的習題。事實上,當我們提倡要保存某種文化的時候,表示那個文化正在消逝當中。老街的文化,是不是傳統的回光返照?或許在這個年代,傳統不復在,古早臺灣的原鄉性也早已不復在。我們看到的文化其實不再具有歷史的深度。這么說似乎有些悲觀,但我想,臺灣文化還是有值得努力的地方,或許累積久了,也會有自己的深度的。
注一:邱貴芬:〈尋找「臺灣性」:全球化時代鄉土想象的基進政治意義〉,《中外文學》第32卷第4期 (2003. 9),頁45-65。
注二:陳其南〈土地、理想與歷史的營造〉,《1997年全國小區總體營造博覽會紀事》(宜蘭縣立文化中心,1997年12月),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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